孤灯独品散文阳山,刻入生命的记忆

时间:2020-8-24 15:28:34 来源:软组织感染

余颖华作品                                                 

 

  我熟悉你的每一座山每一道水,当年就在你的环抱里度过了我的青春年华。你大山的雄伟,山谷的翠绿,田野的多彩,小村的恬静,已永远摄入我的心田。我纪念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永不褪色……

  离开你的时候我在心里一次次说:我再也不回来!然而我却一次次地回来了——回到山里回到小村回到田野。

 

  ★愧对亲人

 

  我是父母第一个孩子,从小在奶奶的百般关爱下成长。奶奶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读过书的女性,宽容慈祥,不歧视女孩。于是从小我就是她的贴身随从和代理管家。

  依那个年代和我的性格,到阳山插队是不会理会长辈半点意见的。记得临行时,奶奶很伤感地劝我别走,她说怕见不到我了。我那时脑袋里只有“革命”,哪有“儿女情长”?一点没理会奶奶的话。到了新圩生产队给家里的第一封信,为了表达我们到了“最艰苦的地方”的自豪,竟把吃番薯喝麦羹等等全搬上了纸。没想到,奶奶看到信就哭了。妈妈的回信不得不说“以后不许写这些”。

  下乡没一年,我收到了奶奶去世的电报。我从小不在人前流泪,在那“革命”的年代,更认为“哭”是软弱的“小资产阶级情感”。我很害怕自己回家会失态,会哭。我告诉家里,说工作很忙,不回去了。在“革命”的理由下我也心安理得,相信其他同学知情的也没几个。

  有同学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的做法不可思议,不近人情。我当时自然没理会,她也不再提。

  又过了些日子,家里来信说收到我寄回家的钱。信中母亲还少有地表扬我,说亲戚们都认为我很生性。

  我至今也无法表达当时的感觉。我当时认定,一定是某同学给寄的钱!可是,她哪来的钱?

  我不记得是多少钱,因为对“寄钱事件”的记忆比对“数额”深刻得多。

  我一直没想还钱。因为那钱不是能等额归还的。每每想起依然很内疚。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认定寄钱的同学却认定她没有寄钱。但寄钱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因为我奶奶去世后,为了等待我和在始兴干校的姑丈,足足等了一个星期才安葬。妈妈说,就是花的这个费用。

  几十年弄不清的事情,其本质却非常清晰。在那人人难自保,个个难过日的年代,在我们家十分困难而我又十分不懂事的时候,有人出手帮助了我。“寄钱”一事让我终生难忘,使我开始从“革命无情”中回归到人性情感。以后的人生中,外表强硬的我,内心的感悟被一点点唤醒。

  回城后我才知道,奶奶病重瘫痪在床时,家人个个孝顺侍侯,母亲生性胆小却亲自为奶奶打针,连几个才几岁的弟弟也动手端屎端尿。奶奶去世7天后才出殡,为的是等我和在始兴干校的姑丈。姑丈赶回去了,唯独缺了我,我竟连一口水也没给奶奶端过。

  我后来流的泪,比当时痛哭几场多得多,痛得多。年,我父亲患脑癌,脑颅开刀后,医生证实是恶性肿瘤,我把他的实情隐瞒到他去世,以补偿我对亲人的欠情。

  但愿我的女儿比我更懂得亲情和友情,更懂得做人。

  ★村前那条小圳

 

  新墟连陂梁屋村,是我到阳山安家的第一站。说“第一”,是因为还有江英新屋为“第二”。

  当地人称水利引水渠为圳。水从七拱河那边流来,到了梁屋分成两条,一条婀娜多姿在村后绕着山边流去,灌溉着大寨山那一片山地,另一条在村前平缓流淌,滋润着翠绿的稻田。

  我们对村前那条圳特别有感情:每天,我们从它那挑水煮饭,在它那青石板上洗衣,夏天的晚上更大胆地到水里泡个痛快。一来省了挑水洗澡的功夫;二来连人带衣服一次洗净搞定;三来更尽情地享受那山涧泉水的美妙。尤其在有月光的夜晚,山村,田野,近处邻村莫屋弯弯的小石桥倒影在水中,远处三众村、下连陂村,还有对岸岩口村起伏的山峦若明若暗的,那夜色妙不可言。尽管村里的老人说会得风湿,同辈的女孩说“会被人说不害羞”,我和钟如芸才不管那么多。

  当地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会把夭折的小孩放在水中任其漂走。我们也听说,可从未见过。

  一天夜里,我俩早早吃过晚饭,又踏着月色往小圳走去。那时没电视,没报纸,没广播,吃饱了全部心思就泡在溪水里。清凉的溪水按摩着肌肤,清爽的山风吹拂着头发,柔色月光泻在山村田野山峦,也泻在我们身体心灵,洗去了全身的疲劳,洗去了心中的彷徨,也洗去了对未来的思虑……

  忽然,上游清晰地漂来了一团白色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俩同一时间把它判断为同一东西。如何连滚带爬上岸,如何在夜色掩护下狼狈不堪,就不能奉告了。

  等我们定下神时,才看清那一团白色的东西是一扎禾杆!原来是男孩子干的好事。一来是对竟有女孩胆敢侵犯他们的领地表示抗议,二来也试试广州女知青的胆量。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遊览了中国许多出名的温泉和海滩,重庆南北温泉、西安华清池、海南兴隆,大连、北戴河、青岛、三亚……但是,令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是夏夜里月色下村前那条小圳。是它帮助我们适应了初期下乡插队的生活,是它记录了我们青春的热情和打破当地习惯的创举,是它给我们留下对大自然真实美好的回忆。

  不知远在太平洋彼岸的钟如芸是否还记得?

 

  ★起“风疹”

 

  我从小不娇气但皮肤不听话,易过敏,八年的阳山生活,使我尝够了“皮肤过敏”的滋味,竟也锻炼得皮肤能抗过敏。

  年刚到阳山新墟不久,我全身就发红发痒起满疙瘩,越抓越厉害,完全像得了“风疹”。乡亲们都说我是水土不服,三同户抓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给我煲水,又喝又洗,无济于事。可过了几个月回家过年,到家的当晚就不痒了,还真像“水土不服”。每次从家回到阳山,又是“水土不服”。

  记得一个晚上,我在新墟梁屋给社员上学习“毛著”辅导课。那天我正服了何莲彬给的抗过敏药,整个晚上全进入了半睡眠状态,边游神边讲课,不知讲了什么也不知做了什么。幸好,在那个学大寨的年代,劳累了一天的社员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也和我一样在半睡眠,不知听了什么。

  直到去了江英,我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皮肤过敏”和“风疹”,而是狗虱害的。

  知道了罪魁祸首当然要报仇。我学会了抓虱子:先用皮肤感受它在哪里,然后用沾了唾液的手指迅速把它粘住,当然是用指甲狠狠把它捏死。后来我参加了农村社教工作队,经常一个人下乡,一个人在生产队安排的空房过夜,还学会在房间的中央烧一团火,把被子衣服全拿到火边烤,被子衣服甚至地上的笨虱子都会自动跳进火中,听着虱子被烧的声音,真是最痛快不过了。

  从知青插队到文工团下乡,从参加农村社教工作队到投入氮肥厂大会战,前后八年,就这么和虱子斗争过来。

  直到年打倒“四人帮”后到广州建校读书,当时建校的四周还是菜田,每晚在蚊子的团团包围中苦苦攻读,连从海南回来的同学都被蚊子咬得无法忍受,失惊无神大打出手,而我竟可坐如钟。同学们都说我有特殊功能不被蚊咬。其实我的双脚面全是密麻麻花斑斑的红点,只是我已没反应、不觉得痒了,八年里阳山的虱子已给了我多种抗体。

  年到西北建筑工程学院进修则更神奇。只要课室里有另一个人,蚊子就不会咬我!

  年暑假到峨眉山旅游,第一天步行到洗象池,那时没有旅游设施,我只好在寺庙阁楼过夜,游客来自五湖四海,不分男女,全打大铺,整晚与虱子“共眠”,身边的同伴辗转难睡,自己竟可以混上一觉。

  还真该感谢阳山的虱子,它冒犯了我,也给了我别人无法得到的抗体。以后足迹踏遍泰山、华山、黄山、衡山、五台山……再不怕“起风疹”。

  早知道有这好处,当年哪怕咬着牙忍着也不会杀生。

 

  ★为知青写真

 

  阳山的28个知青,各有各的精彩表现,在此仅给予素描两下,排名不分先后,各位请别太认真,更别要求太真实。

  好客的村里人过年过节爱做糍送给亲戚,特别送给远离家人的知青。黄小励拿出城里人包饺子的拿手戏,用自家床板做桌台,包了几斤面粉的饺子也学了样给三同户队长等送去。谁知山里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知道她用自家床板揉面,认为女孩子的床不干净,竟谁也不敢品尝。黄小励15岁的年龄就下乡,由于她平时挺自信,嘴巴不饶人,我们这些当大的也只有嘲笑她的份,没有关心她的事,实在不应该。

  吴幼坚出身书香加高干家庭,拿了她父亲精装书封面的包布去补自己裤子的膝盖部位。还有,叫村里的小孩在夏天夜间到路边抓那些满路跳的小青蛙,回来居然不剥皮也不斩头不斩爪,整个的丢到大锅里煲大锅青蛙粥,据说掀开锅盖只见满锅游着小青蛙,这样都行?

  古汉岗和卢学光两人均戴着眼镜,一副书生样,肯定从小就没沾过家务活。阳山的大灶可放一尺八的大锅,听说他们自己在新墟雷屋开伙的第一天,竟连火都生不着。但是他们后来竟都成了一级劳动力,犁田扶耙样样都行。

  无独有偶,后来也有人公开承认自己刚开伙时划不着火柴,在此免了他们的真实写照也罢。

  何莲彬可不像我们光有革命热情,她下乡不久就学了中医和针灸,动不动就拿起最长的三寸针扎别人的“足三里”穴,我胆大不怕痛,经常要做她的“实习病人”。

  李穗立是知青个头最高的,用力学的语言表达是“长细比过大,稳定性很差”。每挑着担子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就像根来回晃动的竹竿。

  徐声煜个子没有李穗立高,但背略弯,挑起担来远距离形象与李穗立差不多。徐声煜为人随和,眼镜下总是一副认同别人的神态,不像我们那样争强好辩。

  许光远是知青中的才子,凡事讲究科学计算,连煲粥煮番薯也要算算需要多少根柴,能产生多少卡热量,是否浪费。生产队长让他耙田——须知要把田耙平是高技术工,要考虑行走路线,他让队长给他画张图。这让社员们今天提起仍笑个不停。

  谭树荣在广雅和我同班,但我并不了解他。他平时不轻易谈论,更没有表露“革命豪情”,后来才知道他和我们想法有很大差异,只是不知他为何与我们一起也到了阳山?

  沈苏民一脸的老实憨厚,却是阳山知青中“扎根阳山”的唯一。更厉害的是他在阳山干部中属风流人物,既拥有阳山第一架私人钢琴,又是“舞林高手”,据说没有他不会跳的国际标准舞。相比之下,我真白吃了几年文艺宣传队的饭,至今连交谊舞基本步也没走会,不是别人踩我就是我踩别人。

  下乡那年阳山知青中最大是21岁,最小的还不到16岁,我夹在中间。知青中既有老成持重的大哥大姐如大罗、吴幼坚和林碧影等,也有稚气未脱的“初中鸡”;既有天生当干部的料,也有我这样的“愣头青”。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经历了特殊的人生,展示了各自的青春色彩。

 

  ★治疗脚跟肿痛

 

  刚到阳山,每干一样活都与肩挑相关,最辛苦的还不是腰酸腿痛,而是脚跟肿痛,当地人称“生石埂”或“无名肿痛”,实在是脚跟软组织在赤脚挑重担的情况下发炎,那痛法叫人脚无法点地。

  何莲彬最会给人打“封闭”治疗。而村民祖辈留下的治疗方法更有效:先把穿上草鞋的痛脚泡在尿缸中,然后一脚踩在早就放入大灶烧红的卵石上,只见得尿蒸发成白烟直冒,只听得烧焦的草鞋吱吱声直响。无须考究其科学性,反正肿痛就会消,脚就会好,按理应归属“物理治疗”一类,几天就可下地干活。

  我在家从小光脚丫,直到读广雅也是早上起床下地就赤脚跑步,本不是穿鞋穿袜那类,可到阳山就倒霉,左脚痛了换右脚,右脚好了又换左脚,创“尿缸泡痛脚”最高纪录的非我莫属了。

 

  ★按需分配

  年初,阳山知青在新墟落户两年后,大部分人又转到了江英。知青户发生了变化,家庭财产诸如锅盆碟碗还有“生产资料”箩筐桶铲锄等须重新分配。

  记得那天,大卡车把我们连人带物卸在了江英公社大院的地坪上,满地的锅盆碟碗,箩筐桶铲,这是我们在阳山安家后的全部财产。不过,谁也没记认着哪些是自己的东西,哪些是别人的物品。这些家庭财产、生产资料,有的是下乡时新墟公社给配置的:如床板、长凳、书桌、水桶、扁担、大锅。有的是各知青户下乡后自己购买:如盆、碟、碗、筷、水壶、茶杯。

  重新分配组合的各个知青户按各自的需要,嘻嘻哈哈地选择生产和家庭用具,多人的大户如寨狗磅一户拿了个大锅,不记得谁家心甘情愿拿了个小锅。大家互相谦让着,赠送着,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完全没有多要多占、挑肥拣瘦、嫌少厌差的概念,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尚意识。总之,那一幕再普通不过,平静不过……

  感谢不知名的“谁”,用相机拍下了那难忘的一景:满地的财产,满脸的笑容,我们已到更艰苦的山区安家……别谈如何高尚,什么情操,但那几张照片却真实地反映了阳山知青们的单纯和友情,真实地反映了那时阳山知青间的共产主义、按需分配状况。这状况支持着我们走过那人生最艰苦、最彷徨的一程。

  我们的知青户结构,随着知青被招工、招生,一个一个离开而解体,除黄启枝和钟茹芸自立门户外,没有人为解散的。在阳山以后的工作中,我有机会接触到阳山本地的知青,才知道他们基本上在下乡一年内都因为家庭贫富或思想分歧等等原因分家,各自开伙。

  以后,每当遇到人们为调工资、升职称而不顾交情,撕破脸皮,我脑海里就一次次地重播江英公社地坪上那一幕。这世界上,有的东西失也易得,有的东西失而难复。

  90年代末的那次3%调工资,我理所当然有份,然而,因从阳山调回广州的地区差,我只能调半级。在人们的明争暗斗中,我宣布自动放弃。面对好心人的劝说,我只好含糊回答:我的经历教我这样选择。

 

  ★发漆

 

  记得在新墟,尽管下乡半年后知青自己开伙,由于大队照顾,可买得到粮食加工厂的谷壳,三餐柴火倒不成问题。到了江英可不能那么自在,光上山砍柴割草以保证一日三餐乃至冬天烤火的功夫就够受的,稍不勤快,一家四口就断炊。

  记得那年已入冬,正是赶紧备柴火的时候,我一人到后迳山上砍柴。后迳上全是石灰岩山,杂树灌木林就生长在陡峭的石头缝间,村民祖辈砍伐,已令树木稀少,唯有陡峭和更高的地方才有较多稍大的树木可砍。上得山来,自然想满载而归。我连攀带爬,专找树大而密的地方转,管不得砍了什么。结果,把别人不敢砍才留下的一棵漆树给砍了……

  漆树过敏,在劫难逃,只知道浑身上下没有哪怕针眼大的地方不痒不痛不红,岂只是过敏,简直是发炎。

  发漆正发得红火不能见人,偏偏赶上要到公社开几天会。本来去公社也好,可到卫生院看病。那时农村实行合作医疗,只须付5分钱挂号费即可。令我一辈子难忘的是那时口袋里竟没有5分钱,向别人借钱不是我的风格,只好想别的办法。

  在公社开会的老乡们看我肿得像猪头,纷纷给我介绍祖传秘方,内服外用全有。记得好像是大罗生产队的大婶,热心地带我到她家的自留地割韭菜,据说“九”大过“七”,只要用韭菜汁搽脸就会消肿。

  我像找到了救命良方,马上照做不误。可当我用韭菜汁把自己搽得青面獠牙时,非但不消肿,人也因炎症低烧而昏昏沉沉。我支撑不住,一头倒在公社妇女主任的床上。

  公社妇女主任的丈夫是军人,她用的是部队的白色床单。我历来睡觉姿势正仰笔直,铺盖整齐。昏沉中,听见妇女主任上楼进房来,我支撑不起来与她打招呼,只知道她慌慌张张最后是连滚带爬的滚下楼去。一张白色的床单,裹着一条笔直的身躯,衬着一张又肿又青的脸,哎,不即时把人吓破胆就算积德。几天后回到生产队里,推开房门,屋内一团人正围着在烤火,竟没一人认出我,我知道自己真成了猪八戒。

  队里的大婶们为我而忙碌起来,祖辈生活在山里,她们真有祖传的秘方。用从山里砍来的“七大伯”树枝熬水洗脸,越洗越舒服,边洗边去痒,灵得很。用当地人的话说,“七大伯”能治“漆”。

  几十年过去了,有经历才有今天不单调的回忆。留在记忆中的,还有偏僻大山里那淳朴的民风,山民们祖辈繁衍生存的能力。

 

  ★农药中毒

 

  江英人保存种子的方法很简单,用“”粉和种子混在一起,虫子就不会来蛀。来年春天下种时,自然是带“毒”操作,把种子带农药一起撒向山地田间。

  那年我已是生产队干部,开春时得亲自从阁楼把种子拿下来,过了秤,再挑到地里分给社员。几经折腾,“”粉已吸了不少,又刚碰上每月生命周期低谷,抵抗力最差,只觉得昏沉沉的站不住,支撑着从地里刚跑进村,已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光,对着镜子一看,脸色青白没点血色像死人一般。当时连喝水的力气都没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

  那期间老皮刚好回了广州,我不吃不喝睡了一整天,昏迷中似感觉有人进过房来,但不知是谁,不知别人在说什么干什么。

  事后才知道,我把小杨和老李吓坏了,他们竟急急忙忙跑到公社卫生院去找医生。说来也好笑,医生看不到病人自然无法诊断也不敢开药,他俩来回跑了一个多小时就抓回来一包金银花。

  我睡了两天就没事了,尽管不是靠他俩抓回来的金银花,但我打心里感谢他们,感谢他们的紧张和无知。

  请原谅我的不近人情,平时只会“牙尖嘴利”却不会开金口感谢别人。

 

  ★大塘坪

 

  什么原因要去大塘坪已记不清了,好像是为了调查村里某某人曾当过土匪的历史。怎么去大塘坪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走了整整一天的路,经过了一处叫长迳的长长峡谷,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几乎没有人烟的大山,天黑了,我和小杨才到达一个完全与外部世界隔绝的山村(今天查阳山地图,才知道那是与岭背交界的地方)。

  村民事先得到通知,为招待我们特意煮了米饭,谁知那顿饭令我们嚼了一个小时。原来深山高寒水冷,种的是粳米,又粗又硬,混着磨碎了的玉米粒一起煮,倒能顶肚,只是腮帮都嚼痛了还没能咽下一口“饭”。

  当晚,村里安排我与一个女孩同铺。还没入睡,已感觉到虱子猖狂进攻我这陌生人,身上一串连一串起着疙瘩。下乡几年,虱子可把我害苦了也惹恼了,爬了一整天的山无法入睡,我岂能放过它!我噔的一下翻了被子爬起来亮着手电筒……虱子还没找到,身旁被吓呆了的女孩反把我吓呆了:她竟一丝不挂!

  早听说过山里人夫妇同穿一条裤,也听说过山里人早穿晚洗只有一套衣服……听时都当笑话,今天眼见为实:那女孩的衣服正在灶头上烘着。

  我心里顿时翻起说不出的多重滋味,那滋味远盖过了对虱子的愤怒。不知是为了尊重一个淳朴女孩的自尊,还是为了我并非在书本而是在现实中真实体验到的贫穷,还是为了什么,总之我没再抓虱子,任凭它肆无忌惮地咬了整个晚上。

  大塘坪只去过一次,梦里却常回大塘坪:我还在那山里走着,走着。那长迳长长的峡谷,那峡谷两旁密密的芒草——那芒草中人们说可能藏着的老虎。还有那大山里与世界隔绝的山村,那村里缺衣少穿的女孩……人世间多少功名利禄,大都市里多少奢侈繁华,都离我很遥远;那山,那事,那人,却与我很近。

  大塘坪,一个无法忘怀的地方。

 

  ★出嫁------哭嫁

 

  看惯了城里婚礼的场面:出嫁姑娘幸福满面,亲朋戚友喜气洋洋。到阳山新墟那年,正好碰上三同户的女儿出嫁,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出嫁的姑娘哭着赖着不肯出门,同村的姐妹拉着扯着不肯放人,直弄得满村哭声。城里人办喜事视哭为不吉利,山里人办喜事却说姑娘不哭不吉利。哎,如此相反的观念真教刚下乡的我想不通,感觉有点做作。

  到了江英,出嫁的场面更新鲜:姑娘由男家的几个兄弟翻山越岭轮流背着到男家,据说一路上女的双脚不能下地,至于脚下地会如何怎样我们谁也没听明白,有人告诉我说,日后两口吵架,女方就会说“是你背我回来的”。幸好当地姑娘才十五六岁还满脸孩子气就嫁人,否则怎背得动?

  江英的姑娘哭嫁比新墟更甚。出嫁前一星期,同村的姐妹和出嫁的姑娘就得住上楼阁,楼阁只有禾草没有床铺。她们每天唱着哭嫁的歌,一天换一段词,直唱到出嫁那天。歌词代代相传,精练押韵却极凄凉:她们骂媒婆,哭爹娘,叹身世,数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我目睹了生产队长章仁的妹妹出嫁那一幕,几个女孩在阁楼哭得动了情,直哭到时近傍晚还硬是不肯下楼梳头,急得媒婆上楼拉人,竟使一女孩不慎摔下来。

  如果说哭嫁的风俗仅使我困惑,寨狗磅一寡妇“番嫁”(改嫁)则令人心酸。“番嫁”的女人在当地被歧视和虐待,她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屋门,只能从墙脚特意挖的洞里钻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的女人已够可怜,“番嫁”的风俗叫人听了直想哭。

  阳山的姑娘出嫁时都要求男家给衣服多少套,鞋子多少双。当时我们都把这视为买卖婚姻的陋俗,男女平等怎能像物质交换?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享受着平等和自信的我们又怎能理解山里那些可怜的女孩的苦衷?她们正因为没有平等,才利用仅有的机会争取平等。她们是应该哭,在娘家,她们往往没有上学机会,童稚未脱就嫁人生孩子,只要有生育能力,就会一直生下去,而劳累一生。她们永远没“话事”权更没权掌管经济。她们不趁出嫁时多要几件衣服还有什么机会?

  我终于理解她们为什么哭嫁,我为山里那人那事感到心头沉重。

  “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作者余颖华,年广东广雅中学新四甲班(年入学)学生。年11月插队落户阳山县新圩公社连陂大队梁屋队,后曾参加县文工团和基建局工作。年回城就读建筑工程专业,后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年自愿回阳山县七拱镇通儒中学支教一年。

  组稿王小英,年广东广雅中学高二乙班学生。年上山下乡到海南岛白沙县国营牙叉农场。年回城,年参加高考后进入教育界,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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